【盾铁】寄居蟹（五）
灵感来自电影《银娇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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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暴雨夜。滂沱大雨在海边肆虐着，雷藏在云层里轰隆隆地作响，闪电如青白色的长龙，从天边一划而过。黑沉沉的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下来，豆大的雨滴齐刷刷地砸落，铺展开一幕无边际的雨雾，像是一面缥缈的素纱。狂风大作，吹乱了这层纱，雨丝倾斜，后花园里的植物在地上挣扎着，拼命抓紧着这片泥土。时间已是深夜，托尼没想过还会有人前来造访。他穿着舒适的真丝睡袍，把腰间系带缠紧了，门铃声在催促，他光着脚一路从卧室踩到前门口，透过猫眼瞧了一眼，心里一跳，赶紧拉开了大门。
门外是全身湿透的史蒂夫，孤身一人，两手空空，金色的发被淋湿，颜色变深，一绺一绺滴着水，滑过男孩苍白的脸庞。他抬起空洞的双眼，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屋主，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，他措了措辞，轻轻地说：“我没地方可去。”
托尼把人拽进屋，借着屋里的灯光，看见了男孩脸上的伤，眼角淤青，嘴边也破了一块，凝固着干掉的血迹。托尼问：“你跟人打架了？”男孩低着头，不说话，像是默认了。托尼也不再追问，转身进屋拿了条厚实宽大的浴巾来，搭在男孩的肩上，把人裹住。犹豫着抬高手在那头湿发上轻抚了一下，温柔而低沉地说：“去洗个热水澡，暖一暖身子。”
史蒂夫顺从地点点头，走进里屋。托尼不放心地跟了过去，浴室门关上，他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，静静等着。水声停止后没多久，史蒂夫下身包着浴巾走出来，正巧撞上对面的托尼。他的脸上恢复了年轻人该有的红润，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好多了，只是光裸的上身露出几块深色的淤青，在白皙的皮肤上对比强烈，吸引了托尼的视线。
“跟我来。”托尼看了看那些伤痕，却没再问什么。他率先往卧室走去，在衣柜里翻出一套睡衣，放在床尾，说：“穿上吧。”史蒂夫默默地走过来拾起衣服，在解开身上的浴巾之前，托尼及时地转过了身，杵在窗前，佯装着看外面的天色。窗外漆黑一片，玻璃窗面映着身后的模糊裸体，窸窸窣窣的布料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声响让他的耳根发麻。托尼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裤边，心绪难宁。
“托尼。”男孩的呼唤让窗边的人回过身来，他已经换好了睡衣，毛巾搭在头上，擦着湿发，垂下眼帘说：“对不起，这么晚突然过来，打扰你了吧？”
托尼摆摆手，“没事，我平时没这么早睡。我看这雨还要下很久，今晚就留下吧，这里房间很多。”男孩点头，没有异议。托尼接着说：“那你就睡前面那间客房吧，缺什么自己拿就行，反正你对我的房子很熟悉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史蒂夫的话仍是很少，道完谢就出了托尼的卧室。
屋主重新躺上床，熄了灯。过了很久，他还闭着眼在黑暗中辗转反侧。他感觉他的心早已脱离身体，向着房间外面奔去，像个淘气捣蛋的野孩子，怎么拽也拽不回来。他坐起身，在静谧的屋子里叹了口气，按开了灯。他下了床，在长长的走廊中穿梭，最后停在了一扇虚掩着的门前。房间里透着光亮，托尼清了清嗓子，叩响门板，等了两秒，推开了门，同时说道：“我本来要去倒杯水喝，路过时看见你的灯还亮着——你还好吗？”
史蒂夫坐在床头，腰部以下都在被子里，手上拿着一本旅游杂志，也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，他快速回答：“我很好，我没事，床也很软。”
“睡不着？”托尼看似随意地倚在门边，凝视着床上的人，“你需要找个人谈谈吗？”
史蒂夫与托尼长久地对视着，目光一点点变得柔软，平静的蓝绿湖面波动起来，露出湖底剔透脆弱的那一部分，他说：“是的，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说完他向床的另一边挪去，给托尼腾出位置。
托尼睡上床，与人并排靠在床头。他侧头望着男孩的脸，直奔主题，“谁把你打伤的？”
史蒂夫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，回答道：“我父亲。”托尼讶然，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，他本以为男孩是在学校与人发生了冲突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史蒂夫见他这样，立马补上个牵强的笑容，说道：“不过没什么，我还手了，也揍了他好几拳。”
“我从没听你提过你家里的事。”
“因为那不怎么光彩。”史蒂夫把视线落在他自己的手指尖，“你想听吗？”
托尼鼓励地看着史蒂夫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下文。
“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，我的父亲是个酒鬼，常年酗酒，从来都不怎么着家，这些年来，我和孤儿没什么区别。前几年，我生了场大病，邻居是一家好心人，帮我支付了医疗费用，还在住院期间照顾我。为了还钱给他们，我一直努力打工，现在已经快还清了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着，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。“他今天突然回来了，带着满身酒气，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他了。”史蒂夫苦笑一声。
“你们吵架了？”
“是吧，我不记得是怎么吵起来的了，反正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，可能我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，他动手打了我。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，当然不会乖乖挨打。我还击了，然后跑了出来。”
“你第一时间想到来找我？”
史蒂夫睁着晶亮的眼眸问：“给你造成困扰了？”
“不，我很高兴你在这时候想到我。”托尼笑笑说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史蒂夫看向窗外，好像是从那扇窗子看向了遥远的地方，“我想要离开这里，一直都想，然后走得远远的。”
托尼踌躇一下，抬起手揽住史蒂夫的肩膀，轻拍肩头，低声说道：“你会的，会有这么一天的。”
史蒂夫仿佛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似的，顺势放松身子，靠在了托尼的肩膀上，沉默着听雨。房间里一时寂静，只有温暖的橙色灯光在挥洒，今夜没有虫鸣，只有呜呜的风声、隆隆的雷声和淅沥沥的落雨声。男孩柔顺的金发蹭在托尼的下巴尖，发香窜进鼻子里，吸进肺里，在身体里逡巡一圈，从小心翼翼的呼吸间溜出来。
“杂志好看吗？”气氛过于沉静，托尼想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。
史蒂夫掂了掂手里的杂志，说：“只随手翻了一下图片，里面介绍了很多漂亮的地方，你没看过？”
“没有，应该是最开始布置这屋子的人放下的。”
史蒂夫看了一眼杂志刊号，“也是，这是挺久以前的一期了。”
“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本杂志。”
“是你的书太多了。我挺喜欢这类杂志的，很多地方去不了，看看照片也好。”
“你想去哪儿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除了美国我哪儿也没去过，这本书上介绍了很多地方，意大利、法国、芬兰、突尼斯、希腊，我觉得都很有趣。”
托尼把杂志拿过来，翻了一眼，发出两个鼻音：“嗯哼。”
“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？”
“我去过很多地方，见过很多人，遇到过很多事，然后我现在觉得——马里布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。”
“马里布是最好的？”
“是的，”托尼微笑着，视线静悄悄地在史蒂夫的眼睫和鼻尖晃荡一圈，“我想要的一切都在马里布了。”
史蒂夫有些疑惑地看过来，又点点头，“说的也对，马里布的阳光和海滩已经是顶好的了。”
托尼抬手轻碰了碰史蒂夫嘴边的那个伤口，男孩皱着眉瑟缩了一下，托尼于是翻身下床，“我去找点药。”史蒂夫想出声制止，话还没说出来，人就一溜烟出去了。托尼拿着个医药箱进来，打开箱子，在里面翻翻找找。
“先消毒。”史蒂夫拿出个瓶子，递到托尼面前。托尼接过了，用棉签沾着消毒剂轻点在伤口上，不忘问一句：“疼吗？”
史蒂夫摇摇头，“这种消毒剂擦着不疼的。”消完毒，托尼又闷着头去翻药，随后拿出一包药粉，史蒂夫出声提醒：“那是止血粉，我已经不流血了，不需要那个了。”托尼只好把那药放回去，继续找，“最左边那管药，对，那是抗生素软膏，涂薄薄一层就可以了。”
托尼把软膏捏在手里，瞪了史蒂夫一眼，“要不你还是自己来吧？”
史蒂夫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，眉眼弯弯，“不行啊，我看不见自己的脸，还是你来吧。”说完他扬起了脸，凑上前去。
托尼“嘁”了一声，把软膏挤在棉签上，在史蒂夫的伤口上细细涂着，嘴唇不自觉微微嘟起来。“还要再涂什么吗？你身上那些淤青呢？”
史蒂夫握住托尼的手腕，把他的手拿下来，“没事，过几天就好了。”
“不去医院？照个光，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。”
“没那么严重，我很强壮的，这些都是小意思。”
“行，要是有什么问题——”
“知道，到时候就去医院。”
托尼满意地点点头，把医药箱整理好，放到一边。手掌搓搓大腿，他吞吞吐吐地说：“那……你早点睡，没什么事我回房了。”他正欲起身，袖口被一只手捏住，史蒂夫慌忙又松了手，他说：“你能留下吗？”话一出口，他立马感到不好意思，说道：“我只是…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——”
“好。”托尼应了一声，重新在他身边躺好。
这天夜里，他们肩膀并着肩膀，轻声细语地聊着天。黎明来临前，史蒂夫歪着身子睡着了，脑袋一半落在枕头上，一半靠在托尼的肩头。托尼揉了揉酸涩的眼睛，伸长手把灯关了，挨着年轻人闭上眼，没多久也睡了过去。
再一睁眼，已到了午后。下了一整夜的雨停了，太阳烤着湿润的泥土，被压垮的植物重新抖擞。阳光四溢的房间里，只有托尼一个人。另一边的被单已经被整理平整，褶皱也没有一条。他洗漱完，走出屋子，去厨房煮咖啡，眼尖地瞥见了冰箱门上贴着的便签纸。他撕下来，看了看，“早餐在桌上，给你倒了牛奶，别喝咖啡了。谢谢你昨晚收留我，我去学校了。”落款是“史蒂夫”。
托尼笑了笑，把纸条又贴回去，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。面前是一盘丰盛的早餐，培根、火腿、煎鸡蛋，还有一份蔬果燕麦沙拉。他喝了一口牛奶，皱了皱眉头，再喝下了大半杯，随即拿起刀叉，戳了戳荷包蛋，鸡蛋半熟，金灿灿的蛋黄液缓慢地淌下来。他吞了一口食物，觉得整个早晨都是暖洋洋的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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